康熙四十四年
热河行宫
八月,艳阳高照,掩映在一片浓荫中的承安堂,走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。
师父,我不明白!十三爷怎么会给自己下药?小英子纠结地拽着自己的辫子。
苏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,无力地叹了口气,肯定与皇子间的争斗脱不开关系。如今太子地位不稳,十三爷又颇受万岁爷重视,想要独善其身,自伤筋骨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。
可,万一有什么不测
嘘!苏伟扬手打断小苏子的追问。
小英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,顺着自家师父的目光看过去,脖颈顿时一凉,刘院判!
你赶紧回承安堂报信,苏伟推了小英子一把,自己整了整衣襟,咧开嘴角迎了上去,哟,刘大人。
苏公公?刘术停住脚步,向苏伟拱了拱手,随即微蹙眉头道,四贝勒今年也没随扈北巡,苏公公怎会一人在这关外的行宫里?
劳大人惦记了,苏伟矮了矮身,咱家本是替贝勒爷查检各处庄户账目的,刚好到了盛京,听说銮驾在此,便替庄子送了些山珍吃食来。
原来如此,咱们也算他乡遇故知了,刘术笑着点了点头,一手慢慢缕过胡须。不是他堂堂太医院院判,乐于结交太监,而是这苏培盛着实特殊。当初四阿哥身患痢疾,这位苏公公可是跟不少太医结了梁子。后来四阿哥痊愈,太医院大换骨血,而这位苏公公却是得了先皇后亲自晋封。至此不说平步青云,也是各位皇子身边数一数二的大太监。
本官是奉命来为十三阿哥诊治腿伤的,看样子苏公公也是从承安堂出来的?
正是,正是,苏伟回身看了看,小英子已经没了踪影,略微放心地转过头道,这十三阿哥从小在永和宫长大,德妃娘娘总是惦记着,我们家四爷也颇为关心。咱家听说十三爷坠马受伤,就赶紧来请个安,也算替主子进点儿心思。
苏公公想得周到,刘术弯了弯嘴角,随即微敛眉目道,本官皇命在身,不敢多有耽误,他日有时间再与苏公公叙旧。
刘大人客气,是咱家太过啰嗦了,不敢耽误圣命,刘大人请,苏伟侧开身子,垂首送刘术离开,心里暗暗祈祷,希望小英子手脚够快。
忐忑不安地回到下人房,库魁迎了上来,苏公公,你这是怎么了,脸色这么难看?
一时说不清楚,等小英子回来的吧,苏伟抹抹脖上的汗珠,看看库魁道,有事儿吗?
库魁左右看了看,把苏伟拉到角落里,是太子的事儿,我今天跟几个奴才到驯鹿坡去了,你知道太子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吗?
什么地方?苏伟愣了愣。
一个木帐子里,库魁又压了压嗓子,驯鹿坡都还没修好,那木帐子就是个临时搭的,堆木料的地方。这八月的天,那地儿都不透气,哪是人住的啊。
苏伟蹙了蹙眉,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,半晌后叹了口气道,算了,主子不在这儿,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,等回京再说吧。
那,用不用派人给贝勒爷送个信儿?库魁挠了挠头,皇上遇刺的事儿京中应当有动静了,可这太子被抓的事儿怕是一时半会传不回去啊。
递消息的事儿不用咱们操心,北巡队伍里肯定有主子的人,苏伟抿了抿唇,缓口气道,等过了中秋,让庄子上的替我送封信就行了。现下不易轻举妄动,免得给府里招惹麻烦。
师父,两人正说话间,小英子一路小跑地进了院子。
怎么样了?苏伟把小英子拉到身旁,刘院判看出什么没有?
没有,小英子喘着粗气,生生地咽了口唾沫,我跑回承安堂,跟邓公公及时地把十三阿哥的药换了回去。刘院判到的时候,确实检查了药性,但什么也没说,只在郑太医的方子上添了两笔,嘱咐十三爷好生休养,便起身告退了。
那就好,苏伟缓了口气,咱们得再去一趟承安堂。
照房西厢
小初子被倒悬在一只巨大的木桶之上,铁链下的皮肤已经红肿不堪,面目也越发青紫,单一双眼睛还隐有亮光。
林公公,招了吧,负责审讯的监官朱朝凑到小初子耳旁低声道,不少奴才都招了,您整日里伴在太子爷身边,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够用了。到现在这个时候,何苦再为难自己呢?
小初子瞪了朱监官一眼,费力地别开头,不吭一声。
朱朝愤愤地咬了咬唇,刚要伸手拽下一旁的绳套,屋门被人由外推开。
哟,赫都大人,朱朝挥退两旁的侍卫,弯着腰迎了上去,可是郡王有什么吩咐?
赫都冷冷地看了朱朝一眼,林初都招出什么了?你费的时间可不少了。
这,朱朝为难地搓了搓手,这死太监嘴太紧,浸了几个时辰的盐水都不开口,下官也实在是没办法。
蠢货,赫都脸色一寒,也不再看朱朝一眼,拎着马鞭直奔小初子而去。
凌空一声脆响,小初子一声闷哼,嘴角被咬开了一个豁口,血丝混着盐水蜿蜒而下。
哎哟,大人,朱朝慌忙上前挡住赫都,皇上还未有明旨,这罪犯身上带了伤不好交代啊。
滚开,赫都一把挥开朱朝,太子都被关进驯鹿坡了,还要什么明旨?
小初子身子一紧,使力抬头看向赫都,赫都微微一笑,你不过是个太监,太子都自身难保了,还指望谁来救你?我劝你识相些,也能少受点儿皮肉之苦。
小初子舔了舔嘴角的伤口,沙哑着嗓音道,殿下去驯鹿坡了,谁在身边伺候?
赫都眼色阴暗,冷哼一声道,阶下之囚,还指望谁来伺候?有人给他送上碗饭,都是我们郡王高抬贵手了。
小初子垂下眼帘,轻轻挣了挣手上的链子,我什么都不知道,也什么都编不出来。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,但是,别废了我的手脚,我以后还想伺候殿下呢。
好啊,赫都弯起嘴角,握着马鞭的手暴起青筋,我就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伺候你的殿下
一声哀嚎像是午夜中失了血亲的小兽,站在触目惊心的杀场前,被一箭贯穿胸口。
刚从下人房走出的苏伟猛地停住脚步,看向不远的院子。
小英子由后捧住苏伟的手臂,小声道,那是关押太子僚属的地方,现在都是直郡王的人在看着。
苏伟慢慢地吐出口气,拍拍小英子道,咱们走吧。
万壑松风殿
梁九功捧着拂尘,弯腰迈进殿门。康熙爷端坐在龙椅上,面前的长案摆着尚未加盖玉玺的圣旨。
皇上,随扈的大臣们都等在外头呢。
他们在等什么?康熙爷声音清冷,目色辽远。
梁九功抿了抿唇,低下头道,太子被拘,一众僚属被抓,总得有个名头。
名头康熙爷轻轻抚过圣旨上的墨痕,想要多大的名头不都明摆着吗?何苦来朕面前装傻?
梁九功垂下头,压了压嗓音道,奴才不懂这些,大体还是想看一看万岁爷的心思吧。
皇上,门口的宫人举着几本册子迈进殿门,直郡王送来了太子僚属的证词,和一些书信账目的证据。
梁九功上前接过,扬手遣退了宫人,将几本册子呈到长案上。
证词,证据?康熙爷翻了翻当头的册子,眼神愈发晦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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